环法与中国：在沸腾的车迷与流转的版权间，一部夹缝求生史 | 专栏

从满世界找盗版直播，到比法国的环法车迷更幸福，中国自行车转播的演变一直在路上，而这过程充满了小众项目的无奈与艰辛。但还好，自行车人一直怀揣着热爱，在探索的道路上且行且歌。

专栏/ 李 陶 

编辑/ 葛 思文

2012年，当李陶在北大研读道教的时候，或许他从没想过我会成为全中国解说一个项目最多的人，也没有想过会以这个项目的解说为生。

这一切都有赖于李陶平时最大的爱好——自行车，近年来在国内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尤其是在转播方面日新月异的变化。近年来，李陶经历了从央视这样的电视台，到互联网盗播，再到互联网平台取得版权并且进行更完整的转播这样一整个过程。

因此，当环法版权在开赛之前易主时，我们第一时间找到了李陶——号称“中国解说自行车比赛最多的人”，来为大家梳理他入行之后中国自行车版权的演变史，我们从字里行间窥得的，是李陶对这项运动的热爱，以及小众项目在国内推广的艰辛。

以下内容，就是李陶与他的“人车志”。

写在前面：

环法大赛网络直播版权易主，这无疑是中国自行车坛在过去几天里最具话题性的重磅新闻。由于事发突然，一时间种种猜测和传言漫天飞舞，甚至连一些与此事直接相关的当事人都陷入了迷茫的漩涡当中。

终于，在距离环法开赛仅有4天时，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宣布将不会对本届环法大赛进行直播；随后腾讯体育确认“接盘”，车迷们熟识的几位解说嘉宾也纷纷表态将继续参与解说工作。至此，车迷们一度沸腾焦虑的情绪才算是得到了稍稍的平息。

2016年，乐视体育节目中的李陶、萧深与计成

事实上，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自成立以来仅仅直播了2015和2016两届环法大赛，但是由于乐视体育在这两年间广泛搜罗了大量顶级自行车赛事版权，而自行车频道的几位同仁也凭借着极高的热情和专业性，得到了车迷们的普遍认可。因此，当乐视体育不再直播环法的消息最终确认的时候，车迷们的震惊和哀叹瞬间刷屏。

毕竟，对于在目前的车迷群体中占据多数的、在2015年之后才开始关注自行车赛事的新车迷来说，“看自行车比赛上乐视”似乎是一个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预设条件。他们并不知道在2015年之前中国车迷想要收看环法直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没有体会过在每个赛段开赛前四处寻求外网盗播链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罗马尼亚语直播频道又担心随时被掐的惶恐心情。

只有当“乐视体育直播一切自行车赛事”的迷梦突然被打破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车迷们所享受到的这一切似乎并不是自然如此、从来如此、永远如此的。

在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迎接环法直播的“腾讯时代”之前，不妨来回顾一下在过去十几年间中国车迷观看环法的几个阶段、几种渠道，过往的经验和得失或许会对未来的道路有所借鉴。

一、CCTV：门客三千，多你一个不算多，少你一个也不嫌少

和许许多多其他的国际顶级体育赛事一样，环法自行车赛也将进入中国的第一个落脚点选在了中央电视台，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选择。但是，和少数最终在中国大获成功的体育赛事不一样，由法国乡村风景和一群穿着紧身衣吭哧吭哧骑车的男人组成的环法比赛，似乎并不能迅速吸引到中国体育爱好者的大规模关注。

对于央视这个曾经中国体育转播市场上绝对且唯一的霸主来说，稀缺的播出时段资源和并没有花费很大代价就取得的海量赛事版权之间，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而环法就像是贵族央视家中的三千门客之一，与其他的门客们一起彰显着主公的尊贵地位和强大实力，但如果把环法单独拎出来考虑，似乎是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嫌少。

在很多年里，环法比赛在央视扮演的都是在暑期的后半夜填充时段的作用。那时的电视观众在暑热难耐无法入眠的夜里无聊的连续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换台键，在一个又一个无节目的彩条测试图之后，忽然有蔚蓝的天空、金黄色的向日葵和五彩斑斓的自行车运动员映入眼帘，接下来又听到了主持人孙燕用甜美而令人沉醉的嗓音介绍起法国的地理风光，这实在是难得的惬意清凉！

然而，在最终再一次按下换台键或者干脆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沉沉睡去之前，这些观众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刚才收看的是一项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誉的顶级体育赛事。

不可否认的是，央视在那些年里让许许多多的中国电视观众第一次听说了环法自行车赛，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能够说出阿姆斯特朗和乌尔里希的名字——但是有多少观众通过央视的环法转播，成为了今天我们所理解的“车迷”呢？答案恐怕并不乐观。

央视主播孙燕曾多次参与环法报道、解说

既然是在贵族家中做门客，那当然期盼着有为主公出头效力的一天。对于央视家中的环法来说，这一天终于在2014年到来了。

这一年，环法大赛见证了史上首位中国车手计成的登场和完赛，这无疑是具有极大传播潜力的重要事件；而刚刚开设CCTV5+体育赛事频道的央视也第一次对多个环法赛段进行了真正意义上的“直播”——我本人也有幸参与了央视真正直播的第一个环法赛段的解说工作。

2014年环法第21赛段，遭遇摔车的计成独自完成最后的凯旋门绕圈。

许多已经通过央视收看环法多年的观众终于发现，原来环法比赛并不是在北京时间的后半夜举行的！实际的比赛时间其实正是中国体育迷们的观赛黄金时段！然而，尽管央视对本届环法的重视程度空前，但是CCTV5+频道在电视用户中的低覆盖率和其他网络直播渠道的兴起，还是严重抑制了环法在央视的收视大爆发。

直到2015年和2016年，央视虽然继续保持着对环法不算低的重视程度，但这里却早已不再是真正的车迷们收看环法的第一选择了。

二、Sopcast及各种外网盗播：小树林里的露水情缘

对于生在80年代末、长在互联网时代的我来说，“翻遍报纸杂志寻找环法信息”的故事只存在于老前辈们的讲述当中；而我亲身经历过的是“搜遍网站论坛寻找直播链接”。

我并不能准确回忆起这种风气究竟兴起于何时，但我清楚的记得，在2012年前后的几年里，Sopcast和Acestream等视频直播软件和五花八门变化莫测的外网直播链接几乎是国内资深车迷电脑里的标配。少数掌握技术的车迷慷慨的与大家分享观看方式，而像我这样的伸手党则按照“观赛热线”里的提示一步步在我的电脑上鼓捣那些我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软件和字符串，然后在不知是法语、意大利语、荷兰语还是罗马尼亚语的直播信号断断续续的从电脑里传出的时候欣喜不已，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那几年里，这种做贼一般的观赛方式不仅被应用于央视播出但并非真正直播的环法比赛，也让我们得以欣赏到许许多多其他更有特色的自行车赛事。事实上，这种观赛方式真的带有“做贼”的嫌疑：我们使用的直播软件和链接基本上都属于侵犯版权的盗播行为，也因此才会出现直播地址频繁变更的情况。

这使得我们的观赛体验很像是小树林里的露水情缘：别扭而又刺激，虽然难以忘怀，但我并不想再来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以Sopcast为代表的外网盗播渠道的出现也许并没有直接增加中国车迷群体的数量，但是却极大提升了少数核心车迷的观赛素养，他们当中几乎产生了当前中国自行车赛事媒体和自媒体中全部的中流砥柱的人物：比如虎扑自行车论坛的版主吴昊通过辛勤笔耕将这一方小小的虚拟空间打造成了中国公路车迷共同的心灵家园；比如技术天才舒培哲用YY语音直播让许许多多的入门级车友真正领略了公路车运动的独特魅力；而我本人则致力于用正规的高质量的直播解说让车迷们不必再忍受观看盗播的恶劣体验。

如今，我们各自的努力都已经初步收获了成效。盗播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希望盗播的时代永远不再回来。

三、乐视体育：校园里的忠贞爱情终究输给了现实

2013年5月，刚刚成立不久的自行车赛事播出机构环宇体育以赛后中文集锦的方式对环意大利自行车赛进行了全程报道，这标志着中国大陆除央视之外第一家国际顶级自行车赛事持权转播商的诞生。在那届环意比赛中我本人参与了全部21个赛段的中文解说，这也是我第一次踏足自行车赛事解说领域。同年10月，环宇体育与乐视体育合作直播了环北京自行车赛，李陶、萧深、邹成的解说搭档首次上线。

接下来的两年，乐视体育接连购得大量国际顶级自行车赛事版权，并且陆续将更多有实力、有热情的自行车赛事解说员和记者招至麾下。

2015年7月，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正式成立，并且随即对环法大赛进行了全程直播。截至2015年底，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已经充分实现了版权聚合、人才聚合、观众聚合（“三个聚合”的说法出自时任自行车频道主编萧深），其占有的顶级自行车赛事版权数量甚至不输给全球任何一家转播机构，而在赛事解说报道团队的质量和车迷凝聚力两个方面更是实现了对国内其他自行车专业媒体的强势碾压。

延伸阅读：环法又一年，小众赛事的中国商业之路究竟该怎么走？| 专访

2015和2016两届环法，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倾力出击，在提供尽可能高质量的直播信号和中文解说的同时还在节目形式方面尝试了大量创新，实际的收视数据增长迅猛，车迷们的反响也十分积极。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依靠着乐视体育这样的行业巨头，拥有国内最好的解说记者团队，全国车迷鼎力支持。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个三四年，属于中国自行车迷和自行车赛事直播行业的光明未来就在眼前啊！

乐视体育发布的2017环法转播事项声明

遗憾的是，正如那大学校园里许许多多的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忠贞爱情终究输给了现实一样，乐视体育和自行车之间的甜蜜恋情也未能维持太久——从自行车频道成立的2015年7月到再次失去环法直播版权的2017年6月，刚好不到两年，这大概正是那些在校园里被众人祝福的美好爱情的平均寿命吧？

那些曾经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却未能最终结果的爱情之所以短命，往往不是因为感情基础不够牢固，而只是由于生命中总免不了有些事情不在我们的掌握当中。

在过去半年各种负面消息如黑云压城一般袭来的时候，我和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的同仁们已经对于不利的局面乃至最坏的结果有所准备，但乐视体育最终失去环法版权的消息还是令我们倍感无力。

在目前的时间点上，我还无法对乐视体育自行车频道的过往作出太多深度的反思，只想对那两年的青春时光说一声谢谢，然后继续将目光投向前方。

四、腾讯体育：大版权玩家接手，小众版权何时能见出头天

回顾完过去，再让我们简单展望一下未来。在2017年环法正式开赛前两天，腾讯体育才正式宣布将对本届比赛进行全程直播。虽然环法和腾讯体育之间早有接洽，但如此晚才官宣消息，对比赛的转播准备仍稍显不足。这种准备不足体现为两个方面：其一，对本届环法具体的直播工作缺乏充分筹划，其二，对环法乃至自行车项目在腾讯体育整体战略中的地位尚无清晰的判断。

当然，作为如今的版权大玩家，腾讯体育在自己NBA、FIBA等篮球版权的基础上，又在近年来收下了英超、法网、联合会杯等多项赛事的版权。如今，在中国体育版权的格局逐渐明朗的情况下，进一步拿下环法的腾讯，无疑也有着更大的野心与抱负。

不过，如果我们从车迷与环法本身的角度出发，虽然今年的赛事成功落户腾讯体育，但匆忙的搬家导致了自行车赛事继续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从暂时留宿到收为门客再到登堂入室，这中间还需要经历“证明价值-建立感情纽带-共生共赢”这几步巨大的跨越过程。

作为一个自行车解说员，我当然希望自行车比赛越多越好——事实上，我一度就有这样“比赛多到说不过来”的幸福的烦恼。但是我们不得不长期面对的现实是，自行车这个项目在体育版权大潮中，仍然要在夹缝中求生存。

我们每取得的任何一点成绩，想要把它变成成果，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这是我们面对的困境，但同时也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创业艰难，前路不易，好在依然有人为了心中炽热的使命感而全力以赴。

专栏作者：李陶

知名自行车赛事解说员，每年解说超过400小时的自行车赛事，号称“全中国有史以来解说自行车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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